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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爱库布里克

于东田

斯坦利·库布里克和他经典电影     我和斯坦利·库布里克(Stanley Kubrick)的电影是真正的一见钟情,他的每一个片子都能让我佩服得五体投地。在这篇文章里,我不跟您唠叨这位大师的生平——正如钱钟书先生所言:“你喜欢吃鸡蛋并不一定要认识下蛋的老母鸡。” ——虽则如此,我还是得坦白一点:诱发我这次电影恋情的一个重要原因是:库布里克是个在我的观念里的典型的英国人。说到英国的电影,您一定不会忘了那个叫福尔摩斯的幽灵,他冷峻的外表、理性的头脑、时不时的尖酸刻薄连同神经质的姿态,都让我如见天人。而库布里克,从我的眼睛里看到的与他的作品同生的库布里克,就具备了这些极富魅力的素质,从而超凡脱俗。

    好了,我要在库布里克经典的11部故事片里例举8部,以张显他八面玲珑的魅力。


    《光荣之路》(Paths of Glory):1957年版的《不可能的任务》。

    这部影片真正奠定了库布里克的导演地位。说的是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法国军队里的三个士兵被迫接受了他们的长官强加给他们的一项军事使命,最幻灭的是这个任务是根本不能完成的。 当无辜的下属遇到愚蠢的上司,等待他们的只有不幸,根本没有救赎的希望。三个士兵作为军官们的愚蠢和腐败的替罪羊,被处决了——这就是所谓的光荣与不朽,它们总是和个体的消损同在,借用中国的古诗,就是“一将功成万骨枯”。我看着它的时候心里一直默默企求那三个人突然觉悟成为逃兵 。


    《洛丽塔》(Lolita):1962年的情色天空。

    为了能够在保守的60年代初公映,洛丽塔由12岁的女童变成了18岁的姑娘。据说小说作者纳博科夫本人在看了影片后说:“当然,这是一部伟大的电影,可是完全不是我的《洛丽塔》。”这部片子的结构和叙事组织上错综复杂,细节的完满达到了无可挑剔的程度,在后来1998年拍摄的新版里可圈可点的几处都是保存或是沿袭了这个老版本。这部黑白片,用禅家的话说,就是“不着痕迹尽得风流”。镜头依然冷静,态度也总是不偏不倚,阅历不算贫乏的中年男人无声无息的被宇宙里黑洞吞噬,向四面八方分崩离析——而那个把人一步一步往绝望的深渊里逼迫的,竟是被赋予玫瑰色梦幻的“爱情”。


    接下来,库布里克为电影奉献了三部“未来启示录”,每一部都标志着他在艺术技巧方面越来越如鱼得水、运用自如。


    《奇爱博士》(Dr. Strangelove):1964年的“9.11”事件。

    它又名“我怎么学会停止恐惧爱上炸弹”(How I Learned to Stop Worrying and Love the Bomb)。其间出现了库布里克电影中的最色情的性感镜头:轰炸机加燃料。库布里克通过描写人类制造核恐怖的技术力量和可能性,展现了人类怎样妄想自己是全能上帝,从而将自己置于万劫不复境地。片中两个超级大国的首领代办了世界人民的人生甚至生死,也颇值得寻味。


    《2001:太空漫游》(2001: A Space Odyssey):1968年的电影界地震。

    这部“神化纪实片”对人在一个不受时空局限的宇宙中漫游进行了富于诗意的探索。2001年的宇航员比计算机更缺乏人性,他们注定是在太空中漫游的奥德塞,身无所居魂无所依,在孤独的漂流中迷失了归家的路。它又并非是一部描述孤单个体的影片,它和世界文明、人类历史紧密相连。它仿佛想说,自启蒙运动以来的技术革新,没有在任何方面扭转人类正在走的灭亡道路。


    《发条橙子》(A Clockwork Orange):1972年“麦田守望者”的唯美臆想。

    前三分之一的绝对的自由和后面三分之二的绝对的不自由,构筑了一个逆天行事的年青男人的冒险经历——而他最后居然大获全胜,证明了那个社会是个弱肉强食的屠宰场,它以更大的暴力抵御暴力,以最非人性的手段控制人类邪恶的本能。主人公阿列克斯出身富裕家庭,温文而雅、风流时尚,却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暴徒,如同一个纳粹的遗孤,在他的暴行里充斥着古典音乐和芭蕾的芳踪。它是一个寓言,影射在一个极权社会里,众人以个人奋斗来保持着个人身价,任何指望文化对道德净化产生作用的行为都徒劳无功。


    《闪灵》(The Shining):1979年的思想着的希区柯克。

    希区柯克在1979年正做着垂死挣扎,库布里克则刚过50正逢壮年,他有足够坚强的神经承受斯蒂文·金喋喋不休的诅咒。这是一部影响到我灵魂里面去的片子:我会在进入一家大旅店时脊背发麻,感觉杰克的那双狂暴罪恶的眼睛的窥视;当把自己关在阁楼上独自面对电脑写作的时候,我会在最不经意间,感受到浸透骨髓的恐怖,我惧怕自己有朝一日也会露出杰克的虚弱虚幻的笑容,所以我尽量只触及健康的题材——然而,我知道仅仅这样怎么够呢?那些代表美国土著人被屠杀的奔涌的鲜血,那个“文明建筑与最野蛮的征服之上”的事实,又怎样才能忘却?


    《全金属外壳》(Full Metal Jacket):1987年的黑暗心灵。

    有人认为这是拍得最糟糕的越战片,我要说它是我看过的最出色的战争片。他居然拍了一个这样的电影:在前40多分钟已经讲完了故事、在后60多分钟只强调了刚才故事的观念,在最后给观众致命的一击!库布里克破除了电影的叙事法则,他的随心所欲让人嫉妒,他之于现代电影相当于巴赫之于古典音乐。库布里克是个真正反战的人,——这样的人往往对战争本身表现得异常冷漠。奥利弗·斯通能直面战争暴力的事实,并不能说明他有勇气够勇敢,只流露了他对战争的追思和留念。当众多青年为他的电影疯狂时,他自己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是战争成就了他。而库布里克截然不同,他把对个体的无限悲怜用一种隐晦的、间离的手法表达出来。那些年青的士兵,“自我”随着他们的头发和名字消失了,若他们造化不佳,这种失落将是永久的。从《光荣之路》起,淤积了正好30年的遗恨,化作子弹射进了长官的脑袋。


    《紧闭双眼》(Eyes Wide Shut):世纪末的谢幕。

    它是1999年的圣诞影片,性质类似我们的“贺岁片”。很多人抨击着它华而不实,愤怒的评论者只是说明了一个事实:在这部片子里什么也没有发生——至少他们希望发生的事情没有发生。而这就是库布里克的目的所在。不是有人想看暴露与色情吗?好,咱就加大宣传攻势,好像一对演员夫妻要在片中一脱到底,让观众在睁大眼睛的同时大快朵颐享受一份肉欲的盛宴,然而电影放映了,诸多观众失望了,库布里克在我们未知的所在偷着乐了——一切正如他在片中一家咖啡馆的招牌上写的“顾客总是错误的”。胶片在片盒里呼呼旋转,转出一个虚无飘渺的世界,充斥着或花天酒地的盛大宴会或煞有介事的庄重典仪,调情渔色的浪蝶狂蜂浪迹其间乐彼不疲;同时,财富的拥有和两性关系的互相占有中间,充斥着如此骇人听闻的绝对隐私。 在黑暗的影院里,我日渐麻木的灵魂被什么东西惊醒,心灵随之掀动了惊涛骇浪——然而,从外表上看就是这样波澜不惊、无所事事。


    库布里克,在上个世纪末的那一年消失了。他不能活到今天,真不知道是上帝对他的惩罚呢,还是他对我们这些寄居在电影里的虫子的惩罚。而他现在,应该就在天堂或是地狱里沉睡或者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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