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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长廊里的不朽画像:堂吉诃德
——谈《图咏堂吉诃德全集》
刘苇
堂吉诃德几乎是一个永久的话题。他的行为举止和思维方式令人发噱。这位高贵的骑士用锈蚀的盔甲套在他枯瘦的身上,头扣水盆,披挂佩剑,手拿长矛,驱使着他那匹干瘪的老马冲锋陷阵。他将村妇想像成公主,将客栈当作宫殿,将风车作为妖魔。他深怀信念和冒险精神,在现实的大地上驰骋梦想。而他的仆从桑乔,则正好与他相反,不仅生得肥胖矮小,还贪婪胆怯。他们相互映衬,妙不可言。
这是一对奇人。他们在庞大而漫长的世界小说史的人物谱系中,成为悬挂小说著名人物长廊中令人注目的一对画像。而海涅更是愿意把西方现代小说的头把交椅交给创造了这一对人物的作者塞万提斯。他在1837年为德文版的《堂吉诃德》所作的序言中称:“塞万提斯、莎士比亚、歌德成了三头统治,在纪事、戏剧、抒情这三类创作里个个登峰造极。”并且,他还独富创见地说,堂吉诃德和桑乔那“两口子合起来才算得这部小说的真正的主人公。”以今天的眼光来看,堂吉诃德和桑乔不仅合起来才算得这部小说的真正的主人公,他们同时也可看作是一个人的两个不同侧面的显现;甚至,这俩人在社会学、政治学等领域中,都有着喻象层面上的深切涵义。
塞万提斯的伟大,就在于他塑造了堂吉诃德和桑乔滑稽可笑的形象中渗入了许多深刻的寓意,并使这一对人物形象深入人心。一般而言,越是深入人心的人物形象,随着时间的流淌,就会越会演化成一种象征符号,年代越久远,这一象征符号所蕴藏的涵义就会越突出;并在后人眼光的审视中,会添加出更多的时代所赋予的后缀意义。一部作品之所以被称为杰作,不光是因为它本身寓意丰富,还因为它是一个容器,能容纳更多后人的阐释。《哈姆雷特》、《浮士德》、《变形记》如此,《堂吉诃德》更是如此。因而,面对这样一部有着巨大阐释空间和启示意义的作品,会忍不住地要去一再关注它。
新近出版的这本《图咏堂吉诃德全集》就是这样一种产物。它非同寻常的意义在于,是由两位大师共同哺育了这部著作:一是塞万提斯本人;另一是法国插图画家多雷。
古斯塔夫·多雷(Gustave Dore,1832-1883)是十九世纪法国著名版画家、雕刻家和插图画家。他出生于斯特拉斯堡,年幼时就显露惊人的绘画天赋。15岁时来到巴黎开始他的艺术生涯。1853年他为拉伯雷小说所作插图而一举成名。从此以后,他被出版商要求为各种世界名著作画,其中著名的有《圣经》、《神曲》、《失乐园》和《堂吉诃德》等,就此确立他在整个欧洲插图大师无可争议的地位。他的插图艺术迄今为止成为插图界无法逾越的顶峰。
这本《图咏堂吉诃德全集》就是以多雷精心绘制的插图为主的书,书中收集了多雷三百多幅为《堂吉诃德》绘制的画,这些作品细致地再现了小说重要情节,宛如一系列连续的影像。这是多雷为那些世界名著绘制插图的重要特征,即从不放过书中任何重要细节,以他辉煌想像和细腻精致的笔触,连续地一幅幅表现出来。似乎那些书中描绘的壮美场景从没有难倒过他,反而更激起他创作的灵感和雄心,以至于他所创作的如同幻梦般壮丽和奇妙的场景与人物形象,被后世电影大师们不断借鉴、模拟。从这本《图咏堂吉诃德全集》书中就可窥见一斑。
而且,更为突出的是,多雷在这本书中非常令人信服地塑造了堂吉诃德和桑乔的形象。没有任何唐突之处,也没有窜改或歪曲人们头脑中留有的对这对人物的想像,仿佛他们原本就是出自塞万提斯本人的意愿。《堂吉诃德》和别的世界名著不同之处在于,人物形象和他们的行为方式中有很多戏谑的成分,同时这又是一本游侠小说,富有传奇性,多雷为了生动再现小说特征,运用了两种手法进行创作。一是铜版蚀刻画,一是木刻。在铜版画中,他利用铜版可以表现饱满的质感,以浓密疏淡的线条编织场景、物体和人物的立体感,以明暗强烈的对比表现壮丽宏大的场面和令人赞叹的光感效果。而在木刻中,则以简练的粗线条,大胆夸张地抓住人物行为主要特征,富有绝妙的戏剧表现力。多雷充分运用两种质材的特性,一庄一噱,完美再现小说原旨。这样的书出版,我想,绝非仅仅是为了满足如今读图时代的需求,而是为了让两种杰作——塞万提斯的文字,多雷的画——相互辉映,让人们更愉悦地走进名著世界。
载《新民周刊》(2004年1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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