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眼里残缺的法兰西
序
马振骋
一篇采访中说,“马振骋为法语文学而生”。这是《东方早报》记者石剑峰先生的好意与美言。换上两个字,改成“马振骋以法语文学为生”,才更符合实际。若要说得好听一些,把这称为天职,那倒是我从中学时代起就开始有的。
因为我这人大脑机能区肯定少了几块,除了语文历史以外,学理科都不开窍,科学知识自然也极少。对我说宇宙是有限的,我不能理解,哪里是边缘?对我说宇宙是无限的,我也不能理解,想象不出没有边缘的东西。
于是像两度获龚古尔文学奖的法国作家罗曼·加里在自传体小说《晨之诺》中说的:“我像个任何事都做不成的人那样,搞起了文学。”我也没有其他选择立志考文科。
小学时爱读《穷儿苦狗记》、《木偶奇遇记》、《爱的教育》,中学时爱读雨果、莫泊桑、左拉……考大学考上了南京大学外语系,进校后选择了法国语言文学专业。
有一位颇为知名的法国汉学家,那一年到上海做讲座,有一个法国人问他学好汉语要多少年。他说要学到精通,差不多要四十年。台下大笑。这话未免带些玩笑与夸张,不过学好任何一门外语都是很费时间的。因此说到某某精通五六国语言,我听了钦佩之余总有点将信将疑。
学外语的基本功要做到会读,会听,会说,会写,也就是四会,犹如京剧中的四功:唱做念打。学好每一功,都需要时间与实践。令我怀疑的是,我看不出哪一位在一生中有那么多时间去学习和实践,把五六门语言学到精通的程度。
我从大学起才学法语,至今已经几十年,基本上未曾完全搁下过,也只算是粗通文墨。而以法语为媒介了解到的法国文学与文化,也是一知半解的不完全的。这是这部书名《我眼里残缺的法兰西》的第一层原因。
其次,一个介绍法国文学与文化的人,不可能不热爱灿烂的法兰西文化。但是当我在欣赏与赞扬艺术家的成就与贡献的同时,也看到了这些天才在脱颖而出以前,也受尽了他们同胞的压制污蔑和打击,终生郁郁不得志的更大有人在。
《小王子》作者圣埃克苏佩里在《空军飞行员》一书中,检讨法国被纳粹德国击溃,有点像巴金说到自己在文化大革命中,都是无辜的,然而勇敢地担负责任,圣埃克苏佩里说:“因而,凡有失败,我决不自卸责任——失败虽然常使我抬不起头来。我属于法国。法国造就了雷诺阿、帕斯卡、巴斯、德、吉约梅、奥什台这样的人。法国也培养了无能者,政客和骗子。但是我只承认与前者,而否认与后者的亲属关系,未免太轻松了吧。”
这是我这部书名的第二层意思。
认识天才与杰作,也要看到伴随而来的缺陷与不足。我的介绍与看法肯定也是残缺的。但是对待标新立异,实际已在自我否定的二三流小说家,不要去混淆艺术人文价值与商业新闻价值。做得比“国王还保皇”,“比教皇还信天主”。这是我的宗旨。宁可疏漏,不去附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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