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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特列克:浮世剪影
马振骋 译
当印象派画家前往法国南部,捕捉大自然的色彩时,罗特列克来到巴黎的闹区蒙马特,寻找一张张舞台灯光下的脸孔。他进出咖啡厅和酒吧,在歌声舞影中获得感动,画出繁荣背后的冷清。他的画构图独特,线条简洁,组成一个光彩夺目欲寂寞无比的世界。罗特列克站在喧嚣的边缘,用热情冷眼描绘夜的五光十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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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特列克:评论界的赞誉
马振骋 译
下面收录几篇评论和阐述罗特列克作品的文章,前两篇写于1893年,古比画廊举办罗特列克的首次回顾展,第三篇是一部丛书《罗特列克作品全集》的序言。艺术史家富卡尔(Bruno Foucart)分析了罗特列克丰富而多样的创作。
一、马克斯赞扬罗特列克“蔑视平庸”
记者暨评论家罗歇•马克斯,出身南锡,他的文章在许多报刊发表过,在艺评界地位崇高。他是罗特列克的朋友,曾介绍罗特列克去帮维奈设计两本书的皮革封面。他跟马蒂共同创办《版画原作》,这份刊物对革新石版画发挥很大的影响力。此外,对复兴19世纪末的装饰艺术,他居功厥伟。
评论罗特列克和雕版画家莫林(Clarles Maurin)近作展览会,巴黎蒙马特大道19号古比画廊。
像罗特列克那样有天分的艺术家,久不见矣。他作品中的权威感,可能来自他将各种才能合一:我是指将深刻的分析,配以精确的表达。他跟于斯曼、贝克等艺术家一样,观察力都很敏锐,能在人的外表和面貌上,表现他的性情和心灵。罗特列克早期的笔法令人想起佛伦和窦加,但是他很快就停止模仿前辈的画风,而发展出自己的特色,彻底成为他自己。
这次展览会上,我注意到罗特列克的观点和视角始终一致。当然,他不断在进步,才能同时得到发挥和充实;他那思想家和讽刺家的天赋,那素描家和画家的才华,使形状与色彩的结合更加醒目。然而今天的作品:《跳舞》、《坐在桌边的女郎》等,还是有1887到1888年《女人肖像》、《剧院走廊》等作品的痕迹。〔…〕
总而言之,罗特列克和莫林不依附任何学说;他们不属于任何派别。
他们的艺术匠心独运,自成一家。他们唯一的共同点,是生来就对素描怀有一种由衷的爱,这说明为什么他们的名字和作品此刻一起展出。
尽管展期不长,但在这个人云亦云、模仿成风的时代,还是可以在众人心中,留下这两位不凡天才的完美典型。他们蔑视平庸,不落窠臼,技巧精娴,挥洒自如,叫人过目不忘。
马克斯《快报》1893年2月13日
二、“道德病房的示范课”
记者暨小说家杰弗鲁瓦,在克里蒙梭创立的《正义报》开始职业生涯。他的文章汇编成八辑《艺术生活》。他专门研究印象派,尤其是法国画家西斯莱(Alfred Sisley)和莫内(Claude Monet),也关心新一代的艺术家。他从1893年起,就注意到罗特列克。
蒙马特大道的罗特列克展览会。
罗特列克一开始,以明确的品味和与品味相符的艺术手法来展现画风。此后,根据他内在的秘密力量,合乎逻辑地加以发挥。我们对他表现“人体景观”和用色的才能,有了一定的了解之後,就会知道一个事实:他设计和绘制的某些海报画最出色。《布律昂》、《大嘴美人》和最近的《日本客厅》,贴得满街都是,人人驻足观之,不可能没看出线条丰富和色块鲜艳的艺术含义。
罗特列克这位油画家暨粉彩画家,依环境改变而使用不同的颜色,有时凝重华丽,有时混沌污浊。在表现一个人突然出现,一个姿态或动作自然流露,一个女人来回走动,一个跳华尔兹的妇女左右旋转等方面,特别精到老练。每一次,他的表现手法总有出人意料的地方。这不是摆出来见惯了的姿势,而是无数自然姿势中的一种,惟有艺术家锐利的目光,才能从许多姿势中辨别出来,把它提升至一个人的生理和社会的简历。这门艺术有传统的一面,不少开创者和历代大师级人物均可记上一笔。(…)
罗特列克引导我们参观舞会,进入妓院内部,拜访不合乎自然的家庭,处处显露罗特列克出于善意的嘲弄和残酷手法。但他是公正的艺术家,他不带感情的观察力,还是见到了生活的美。他有时带著挑衅意味,夸示罪恶的哲学,透过画中包含的力度和严肃的批判,这种罪恶哲学还是具有道德临床教学的示范价值。
杰弗鲁瓦《正义报》1893年2月15日
三、后现代化的罗特列克
从印象派到那比派和象征派的现代人物中,罗特列克表明,对真(完全合乎时代的真)的要求和对画的要求,是可以沟通的。为了证明这一点,他怎么画画,就怎么生活:在19世纪,让受灵感启发的艺术家神话,再度流传。他献身于现代主义,一如意大利画家安基利诃(Fra Angelico)致力于画《圣经》故事。住妓院的人和装饰修道院的人是兄弟。〔…〕
罗特列克最大的雄心,是用绘画重新征服绘画。他重建了看似式微的画种等级,又如同在沙漠中布道而无人理会一般,重申了一则明理:人物的重要性,历史画的宗旨,乃在于叙述人的故事。
罗特列克的真诚自然,让他在芸芸众生中显得超凡脱俗。这位小个子天真单纯,善体人意,与人为善,在他那个年代堪称异数。因为,能做到这些,需要远见和气度,要达到这境界,必须超越门户之见,克服心理障碍。罗特列克自称贵族世裔,但他那奇怪的外貌,却让他不由摆下身段,跨越阶级的藩篱,拉近了他与众人之间的距离。了解他的人,说他懂得人情世故,懂得品味生活。〔…〕
罗特列克经常去一些不寻常的地方,交往复杂,这些扣人心弦的经历,不是一个大胆记者写得出来的。罗特列克不是社会底层的探密者,也不是陌生甚至危险团体的猎奇者。他不像小说家巴尔札克或左拉,对低下阶层有浓厚兴趣;他的行为像高更,乃在探索真实的生活面貌。罗特列克要做的,不是去分析他这个时代的社会,而是去寻访对生活有同样品味,对世界有同样感受的人。高更前往太平洋中的岛屿,追求一种原始的质朴与单纯,从中得到绘画的灵感。这时,罗特列克也遇到他心目中的人性和群岛;他中意的岛屿,是由舞会、马戏团和妓院所组成的,里面的人在他看来最有人性。他也像高更一样,後来遇到了巨大的幻灭,因为天堂从来不在人间,人类总是制造假象,但也正是基于这些理由,他努力画画。〔…〕
19世纪,法国历史学家基佐(François Guizot)和德国社会学家马克思(Karl Marx),都深信工业社会依靠阶级分化而得以存在,社会等级被劳动和斗争卡得死死的,出身由天注定,任何要摆脱的努力都是徒劳。左拉的巨著《卢贡•马卡尔家族史》中,所描写的正是这景况。然而,罗特列克又把自由引入这个社会。这位擅长画边缘人物、酒吧常客、职业舞女、马戏团演员、青楼女子的画家,是个真正的人道主义者;也因为这样,他堪称一位古典画家,而众人以为,19世纪已无古典画家。他笔下的小丑、妓女、方块舞女主角,个个神态自若,这种天然清新,足以使社会阶层分崩离析。
他画油画就像在生活,感觉敏锐,他画素描就像在观察,看到事物和人物的本质。罗特列克的现代性,与同时代绘画的新成就是并进的:他知道如何正确观赏马内或窦加,他们是他师法的对象。窦加在一次不太热烈的评论中,认识到罗特列克是“大厦”(但是窦加应该承认,罗特列克在那时只是先驱);如同博纳尔,罗特列克常常学习日本艺术中的优点。他对造型艺术之现代性的理解,跟对人性的理解同样直接而全面。但是他本人所固有的,则是捕捉和表达人物时的那股强劲,甚至粗犷的作风。罗特列克瞧不起象征派过分讲究细节;他的模特儿并不想在他的海报画和油画中认出自己,因为他用简单的笔触已把他们画得很写实。罗特列克在画室放了一幅夏瓦纳《神仙林》的戏谑摹仿画。他们两人对壁画有同样的偏好和热情。罗特列克的大嘴美人木屋画和海报画,不正是足与皮维斯大背景画相提并论的作品吗?皮维斯相信无时间性和不带动线条的移动,而罗特列克则认为,浮世绘和与同时代人相处的生活,是走向永恒的必经之路。
纯绘画一它不是立即就意识到这一点一在罗特列克身上找到了知音,因为他知道,绘画就应该体现人世间大大小小的经历。这就呼应了他朋友乔瓦依昂的直觉:罗特列克是19世纪现代派的圣人。
富卡尔,《罗特列克作品全集》序言,巴黎,1986年
( 《罗特列克 —— 浮世剪影》节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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