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像肚里藏的是石头泥沙
马振骋
法国人让·拉古都尔（1921－）的一生都在写其他人的一生。他是传记作家。传记当然记的是大人物的事迹，小人物的事迹都融入到虚构的小说里去了，那部大名鼎鼎的《阿Q正传》除外。
出于对人物的钦慕，拉古都尔一直虔诚地为他们作传，最早促成他这样做的人，是正在与他的国家作战的胡志明。他自谦生平最大的遗憾是缺乏创作想象力，这点倒不是他这门事业的缺陷。他曾是个大记者，对行动感兴趣，对新闻有感觉，怀着不可满足的好奇心，要对事情追寻个水落石出，于是他在传记领域成了一个出类拔萃的作家。戴高乐、密特朗、孟德斯鸠、蒙田、马尔罗、尚博良……在他的笔下，都栩栩如生，有血有肉，让他们的行动说明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作者冷眼分辨世象万千，心底依然保持乐观精神，他的座右铭是：最糟的并不总是一定的。
他还认为，人物的个性要有吸引力，才会成为传记的好素材，他更主张要跟传主过上两到三年的共同生活，可以产生一种“共体联系”。这当然是指精神感情上的融合，拉吉都尔无论如何不可能跟不同时代的蒙田、孟德斯鸠共同生活；看来也不大可能跟同时代的葛丽泰·嘉宝共同生活。
怎么，这个大手笔难道也学起了娱记，去写一部明星偶像嘉宝的传记？是的，没错。原来他是在圆半个多世纪以前的一个旧梦。他17岁时在巴黎里沃里路跟这位女神有一面之缘，当初的印象至今不忘，到了高龄提起如椽大笔，评述她拍的27部影片，加上许多肖像摄影，从她在斯德哥尔摩的穷苦童年，说到85年后在纽约悄然病逝。
关于嘉宝的事要知道的也都知道了，不知道的还是不知道（她不是最神秘的女性吗）；拉古都尔也没多告诉大家什么。她的真真假假的轶事人人都熟悉，但是她演艺生涯中的作品，即使四部获奥斯卡提名的《安娜·克里斯蒂》、《传奇》、《茶花女》、《尼诺奇卡》，试问世上看过的人能有几个？
那部传记仅仅180页，比起拉古都尔的五百多页《安德烈·马尔罗》、三部像砖头厚的《夏尔·戴高乐》，都只是一部小书。但是这部书从客观上强调了一个真理，明星就像远方美丽的小岛，不需要去看了才相信，只要相信其美丽就够了。所以有时谜底留着还是比揭穿好。作者也没有明说，但让人领会到：人物是人物，偶像是偶像；研究人物看到的是他的思想感情，钻研偶像，腹部藏的是石头泥沙。
（《东方早报》2004年4月8日文化专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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