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闲成为新时尚
马振骋
工作一向具有至高无上的价值,现在则非常实际地成为赚取休闲生活的手段。假定提出这样一个问题:“给你更多的钱或更多的闲暇,你选择什么?”今天大多数人还是会回答:“更多的钱。”但是10年以后青年人会不会这样回答,就很难说了。
因为在闲暇中度过的这部分生命不断地在增加。今天闲暇时间差不多是工作时间的3倍。多出来的时间花在了电视、游戏、外出和体育上。电视几乎成了生活中的新宗教。
闲暇本身也改变了性质。从前,像俗语说的,赚的都是辛苦钱;有闲暇首先想到的是休息。今天人们不再推敲什么“闲暇”或“工作”,而是多种活动。从工作狂到无所事事的长期失业工人,这中间有各式各样的工作模式:临时工、兼职工、双亲假、还有让职工喘口气的轮休年。从此这已成为观念定势:干事业不一定是直线型的;宁可接受一份收入较低的工作,也不愿赚大钱而干得死去活来。
工作非神圣化了,闲暇观念也得到了修正。享受闲暇不再意味在海滩上懒洋洋晒太阳,而是攀悬崖,闯荡撒哈拉,做手工艺,搞园艺,烧菜,做衣服,出席地方会议,有时还在慈善食堂帮一手,这些都是为了自寻乐趣,自我完善。
从前,装帧精美的好书,读的时候虔诚崇敬,翻的时候谨慎小心。后来有了袖珍本,实用、轻便、价格低廉。这是一场真正的革命。文化成了不论贫富都可得到的东西。书籍可以撕掉一只角,也可提得皱皱的。文化也非神圣化了。今天甚至不用花多少钱就可以买到一位作家的全集。
法国人已经变成什么都要碰的小孩,文化上的快枪手。他们没有从前读得多,但是比从前读得全,从古典作家到连环画,包括“快餐文学”,简直无所不读。尤其他们成了音乐发烧友,什么样的音乐都迷。虽歌剧仍具有吸引力,但是观众已日趋减少。
新一代的法国人不但喜爱音响文明,也喜爱图片文明,法国社会成为艺术贪食者。从前谁上博物馆?是有教养的富裕阶级。今天中产阶级都拥入这个文化殿堂。博物馆依然是一块圣地。
对公认的有价值的艺术品胃口很好,但也不尽然。公众近来对现代艺术的兴趣可以作为明证。很多人迷上了平凡的、故事性的、纯消遣性的图画,他们比以往任何时期都向往有一定意义的图像。于是他们前往博布尔区,那里是巴黎建筑、绘画、历史、图片等各种艺术荟萃之地。他们是去了解他们所处的时代。蓬皮杜文化中心从来不会冷冷清清……
这也是一个讲究合理营养与健美运动的时代,目的都是为了减肥。大吃大喝是过去朝代的事了,虽然在法国一日三餐还是大家欢叙的好时光。饮食与服装一样不存在强制性。法国人可以在办公室,上快餐厅、或者麦当劳来一客三明治当午餐,也可以回到家里消消停停享受一顿精心烹任的晚餐。他们的体型时时刻刻受到奶酪、汉堡包、冰淇淋的威胁,不得不补充大量经常还是稀释的天然产品。据说酸奶不会使人发胖,奶制品市场上25%是五花八门的酸奶产品:“轻盈牌”、“苗条牌”、“情影牌”……吃得清淡,好;一点不吃,更好;难怪今天矿泉水独霸天下。
为了保持体型,最有效的还是体育运动。在体育殿堂里一切都要装得像个样子,划船的船桨是计算机操纵的,散步的路是传送带做的,楼梯只有一级台阶,脚踩在上面,上上下下,下下上上。
从健身房出来可以到隔壁去洗澡。从前洗温泉浴的是老人、关节炎病人和贫血妇女。慢慢地琉磺气味很重的温泉变成了含碘的海水。既然关节炎病人治得好,对生活紧张的城里人肯定更有效。这就是市场学说的:“要懂得更新观念。”
人对待自己的身体犹如对待一笔资本。他或她明白在社会上、在企业中身体可以作为一张补充王牌。一张布满皱纹的脸会被看作是疲劳的标志,一只大肚子叫人怀疑是不是缺乏责任心。在减肥霜、防皱膏、健美操中,我们追求的是成功的钥匙。
念念不忘外表,已成了时代的一个特征。舞台要包装,媒介要包装,整个社会生活都要包装,女社会学家说:“我们随时随地想让人喜欢。让老板喜欢,让情人喜欢,从此不愿意身体和脸生来怎样就怎样,而要雕凿它们,化妆它们,让它们有一个单独的社会存在。”
然而格朗教授说得更透彻:“千方百计追求外表,这不是对个性的追求,其实恰恰相反,是对流行性的追求,为了取悦人家,为了取悦自己,人人都用同样的模式塑造自己。”人类学家大卫·勒勃尔东说:每个人“都迫不及待像模特那样表现自己的效率和优雅。”现在少数人已经开始懂得,当时髦成为时髦的时候已经不再时髦。
外表、舒适与能力都混为一谈。正因为这类混淆不清,产生了不少偏差。不惜一切代价保持青春美貌,把我们卷入地狱般的旋涡,而忘了百岁老人传给我们的秘诀:多笑,脾气好,工作,节制,爱心,特别是耐心,这是老年科医生对老寿星们作的一份调查报告。但是这一切很难压缩到一粒胶囊中,用温开水吞服下去,不是吗?
( 选自《巴黎,人比香水神秘》,199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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