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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斯维加斯 -- 大下第一假古董

马振骋

    当飞机越过沟深壁峭的大峡谷，与科罗拉多河连接的米德湖，再进入拉斯维加斯的上空，你不得不赞叹美国商人的勇气与魄力——虽然这勇气与魄力带点儿邪——他们硬是在茫茫一片黄沙中拉出了一个花花世界。特别在晚上抵达。机身下的大地简直是一只巨大的聚宝盆，珠光宝气，流彩溢金，尽管隔开几千公尺，也闪得你眼晴灼热。

    走出机场。门口就是排成一字长蛇阵的大巴士，高大舒适，等待游客上车，只要你报出酒店的店名，一声不响把你送到那儿，不收一分钱，除非你乐意给点儿小费。这是拉斯维加斯留给你的第一个好印象，在以后的几天，良好服务的印象会一个接着一个而来，从酒店、赌场、剧院、餐饮业，一切的一切都是超值消费，比美国其他城市便宜得多。他们这样做的唯一目的，是让你在拉斯维加斯多待几天。你多留几天，在每条街角、每家店铺都可以任意得到诱你去赌的几十元免费赌券；你走入了赌场，就会下注；你下注后，不用庄家做手脚，赌场的赢率比赌客的赢率要多得多，从这点上你己经输定了。拉斯维加斯的赌博业家决不在小地方狗苟绳营，什么多收点门票啦，限定最低消费啦，强制措卖啦，骗得你明明白白感到上了当，赶快想离开，从此不再回来。因而拉斯维加斯愈做愈红火。

    为了吸引全世界的赌客、游客都往这里跑，拉斯维加斯把自己这块蛋糕愈做愈大，简直到了荒谬绝伦的地步。全城除了几座牧师穿得像猫王为你主持快餐式婚礼的小教堂外，满街都是赌场．为赌场配套服务的酒店、餐馆、咖啡馆、游艺场、影剧院。大赌场正面像城墙那样高耸入云，上面密密麻麻的霓虹灯一天24小时闪烁不停，阳光与灯光交相辉映。

    拉斯维加斯，原意是“草原”。在内华达州南部沙漠地区，19世纪摩门教徒循着小河到了这里居住下来。后来有了铁路，又有了博尔德水坝，才逐渐热闹起来。1931年内华达州再次投票，使赌博合法化，拉斯维加斯开始欣欣向荣。

    开赌场的目的当然是通过刺激人的赌博神经，让你往里面送钱。作家莱尼•勃鲁斯就把拉斯维加斯（Las Vegas）称为“输掉工资”（Lost wages）。附设赌场的酒店或者附设酒店的赌场，向赌场提供几乎是免费的住宿餐饮。在赌场留下名号的豪客，每年可以收到赌场的贵宾邀请信。在城里的衣食住行吃喝玩乐一切全包；就算他输得精光，赌场还会拿出一部分输去的赌金，让他体体面面搭乘飞机回家。

    那些大酒店大赌场，有的占上几个街区，像一艘陆上航空母舰似的。整个底层都是赌博机器，五花八门，要走到接待处或吧台，必须在它们面前走上好几百步，满耳都是咝咝的电气声、咔嚓的扳手声、叮当的铃声或者哗啦啦从老虎角子里落下硬币的悦耳响声。美国人讲究高效率，机器转动要快，股票上涨要快，汉堡包供应要快，发财也要快，这种疯狂的速富暴速富心态在拉斯维加斯比哪儿都表现明显。从早到晚，有男人也有女人，幽灵似的贴在老虎角子机前面，不停地往洞里塞硬币，长时间没有人开一声口，让人想起但丁《神曲》中的地狱情景。《第一口啤酒》作者菲列普•德莱尔在另一部小品集《被谋杀的午睡》中特别提到赌场里的老妇人，她们坐在吃角子机前面，目光定定的，眼神茫茫的。动作像个机器人，从塑料桶里取出一枚一枚硬币往里塞……她们的周围有些较年轻的人——一个人塞硬币，其他人在她背后“喔！”、“啊！”的叫个不停！但是老妇人无暇他顾，连眼皮也不眨一眨。她们化石似的坐在小转椅上，永无休止地盯着樱桃、杏子、梨、香蕉转动。……突然所有的转牌都停在樱桃上；“唰”的一声非常低沉非常清脆，立刻硬币像瀑布似的泻在槽沟里……但是老妇人并不收拾硬币。她们要赌大的。她们有的是时间。然而她们脸上没有一点喜悦……很久以来，她们已经不再知道杏子或樱桃的味道。她们不需要什么，也不渴望什么。但是她们带着一种机械的欲望要钱。她们脸上不显一点表情；输了，赢了，心是不是跳得更快一点，没有人知道；她们今天来，明天来，天天都会来。赌徒就是死心塌地的。

    当初，拉斯维加斯成为赌城时，街景模仿的是纽约百老汇，这在那时是很时尚的：百老汇风格从时尚变成古典之后，拉斯维加斯来了一次整容，移植了迪斯尼世界，新酒店都取一个有异国情调的名字：桑兹（Sands．黄沙）、特罗比加那（Topicana，热带）、弗拉明戈（Flamingo，一种西班牙舞蹈），说明周围的自然人文景观，想象力要比只会“环球”、“国际”、“世界”这类名字的人丰富。

    今天，酒店又采用了主题公园的做法，名字有Mirage（海市蜃楼）、Luxor（代表埃及风格）、Desert　Inn（沙漠客栈）、MGM Grand（大米高美）、Treasure Island（金银岛）；还有最大最离谱的 Bellagio（舒乐）。这原是洛克菲勒基金会下面一幢别墅的名称，坐落在科姆湖畔，每年邀请知识界和艺术界人士在里面完成个人研究创作项目。Bellagio 的建筑费用高达几亿美元，有3000间客房，里面布置的名画完全是真迹，估计价值２．4亿美元。酒店这样做的道理正如广告上说的“因为您不可能在卢浮宫过夜”，进了这家酒店，旅客可以享受在卢浮宫过夜的滋味。天天晚上看到挂在墙上的毕加索、莫奈、凡高的杰作！

    每家酒店晚上都有娱乐演出，不是红极一时的大歌星，就是场面壮丽的歌舞剧，如《进入黑夜》，一边是裸体美女跳跳蹦蹦，一边是杂技舞蹈演员在水上献艺，两边的人在睁大眼睛的观众面前斗艳争妍。有一出戏名叫《神秘》，从1993年起就在金银岛大酒店里专为该戏设计的一座剧场内演出。Bellagio 的新剧是《O》，这不是数字上的“零”．而是 OPQ 的“O”，取自法文谐音字 eau（水），顾名思义演出都是在水上水下讲行的。舞台上特意造了一个巨大的游泳池，深达8米，容量为600万立方米。计划演出到2008年。剧院有1800张座位，每张票价介于 90——100美元，估计票房收入一年有 7500万美元。演出最初投资为1800万美元，制作人不用等待多久就可以收回成本。

    《Ｏ》剧一开始是迎宾戏，打打闹闹，寻寻开心。出来一个小丑，红鼻子，愁眉苦脸，拿了锅、漏斗、纱网，舀水向观众身上泼：一个女人骑在自行车上拉大提琴：一个瘦高个儿主持人，戴了可笑的大假发，在翻转的雨伞上划船。真正的水上芭蕾拉开序幕，就是露出在水面上的馆 20 双金莲。视觉与耳膜受的冲击都非常强烈。演员个个身材苗条矫健，服饰简单耀眼，技艺高超娴熟，至于舞剧主题思想是没有的，本来演出就只是让人兴奋而己。演技与内容完全成了娱人的附属物，叫人看了不禁为演员的才华叫屈。

    拉斯维加斯的赌场、酒店、剧院是三位一体，极尽声色犬马之能事。整座城市本身也是一座大舞台．每天24小时像在演出。人口约30万左右，来自四面八方。城市历史短，人员流动多，没有一个自己的身份，于是剽窃世界各大城市的特点，弄成一个四不像的大杂烩。你可以看到帝国大厦、克里斯特大厦、世界贸易中心、自由女神像，并排矗立在内华达州一望无际的沙漠前，叫人看了透不过气来，其实这只是纽约纽约大酒店的正面。Luxor大酒店则仿造埃及第四王朝第二代国王基奥普斯的吉萨大金字塔。开工后才想到金字塔这类建筑是埋葬死人用的，不是给活人寻欢作乐的：为了在设计上再增添通风口而煞费苦心，延迟了好久才开张。

    金银岛酒店的灵感完全来自史蒂文生的小说。在一座人工小岛附近每半小时有一场海战，海盗船与皇家海军三桅船对撞交火，杀气腾腾的海盗在英国人的威胁下大叫：“往上冲啊！”英国人则高吼；“你们这些贼还不快快投降！”然后一阵连珠炮响，把英国船只打沉到了海底。在海市蜃楼酒店则有壮观的火山，每隔一刻钟喷发一次，熔岩从火山口惊无动地滚落到了下面的游泳池里。除此以外，还有数不清的瀑布、一个海豚池、一座秘密花园和一座富丽富丽堂皇的剧院，专演齐格菲式的马戏魔术。不可思议的还有威尼斯大酒店，把意大利水城的圣马可广场照样造了出来，连上面的大钟楼也度身定制，一枚钉子都不少。广场旁边也有水，水上也有贡杜拉（gondola， 也称风尾船），客人乘了可以进入自己的房间。

    威尼斯酒店的出现必然跟原先独占鳌头的凯撒宫展开激烈竞争。凯撒官也是一座罗马式建筑，里面耸立人部分真人大小的罗马皇帝雕像；还有一个商业中心，栉比鳞次，全是时髦商品的专卖店。天顶上是用高科技设计的天空云彩，每隔24分钟从白天过渡到黑夜，又从黑夜过渡到白大，周而复始，循环不已。

    这种阴阳错位、乾坤颠倒，在拉斯维加斯则是天经地义的。在赌场里也确实很少看到时钟报时。人在里面昏天黑地，很难知道应该是吃中饭、吃晚饭、还是吃早饭的时间，只有到了外面，还要定下神来，才知道白昼黑夜。

    ( 原刊《海上文坛》2002年第7期。修改后收入《镜子中的洛可可》，上海社科版，2004年5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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