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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部“另类”文学史

马振骋

    这部书着重谈时代情趣、作家癖性,章节的安排更像一座肖像画廊,而不像文学史的写法。

    让·道尔梅松(Jean d'onmesson),出身名门,法兰西学院院士,曾任费加罗报社董事长、主编,素以小说、散文、评论蜚声文坛。著作二十多部,年纪已逾古稀,1998年10月写了一部《另一部法国文学史》。

    让·道尔梅松撰写文学史,不是自认为多才多艺,这位小说家在序言中开宗明义说得特别谦逊。他说自己知识不渊博,当年少不更事不曾多花时间读书,虽不能肯定为此感到后悔,至少十分不安。他不是研究某作家、某流派、某时代的专家,但是一切关于作家生平、主角命运、流派论争,都会叫他心跳。他只是要把这份激情传递给大家。

    他把自己放在跟读者一样的地位,这就不会吓着年轻人,不然以为又是一位道貌岸然的学者,要领了他们走进文学的殿堂、名人的公墓,让他们低着头聆听谆谆教导。

    道尔梅松采取纲举目张的手法,在1000多年的法国文学史中,主要划出三个时期。第一是古典时期,首先是两位先驱拉伯雷和蒙田。真正开始于高乃依,结束于伏尔泰。那时十七世纪诗人和作家像个普通的工艺匠,他们的工作是生产书,就像钟表匠生产钟。初期的写作规则是取悦权贵,作品的结果却是万古长青。接着启蒙时期引来了大革命。第二是浪漫时期。开创者夏多布里昂,其后是司汤达、拉马丁、维尼。雨果自然是雄踞文坛的巨匠,奇怪的是书里没有专列一章。波德莱尔和福楼拜是浪漫主义终结者,然而已不是浪漫派了,前者开创了现代诗歌,后者成为现实主义的奠基人。

    第三时期离我们较近,兴起于本世纪初的超现实主义。纪德、布勒东、普鲁斯特、圣-琼·佩斯、阿拉贡……个个俱是时代翘楚。超现实主义是一个广泛的概念,凡是具备奇特、挑衅、反抗、心理自动、联想等特点的作品都包括在内。阿波利奈尔是第一位使用这个词汇的作家,他的带黑色幽默的解释是:“人要模仿行走时,他创造了跟腿毫不相像的轮子,他是在干超现实主义而不自知。”超现社主义作家已作出了辉煌的成就,开辟的前景还很广阔,目前还嫌太早贸然下结论。

    这部书不研讨创造思想,不强调文学性质和意义,不分析作品风格,不探讨文笔特点,而是列出40位作家,对每一位作家作一番漫谈式的议论,更着重谈时代情趣、作家癖性,章节的安排更像一座肖像画廊,而不像文学史的写法。画上的作家有的露出正面,有的侧影;还谈到不少趣闻轶事,最终使读者对作家的面貌和地位有个认识。道尔梅松不给作家下一个简单的结论,好像棺材盖上敲铁钉,就这样定了。这样做不符合现实。世界是广大的,时代是多变的,人生又是复杂的。文豪巨匠活着的时候是活着,死了以后还是没有死。日起日落,星移斗转,光线的强弱与角度不停地在变换,照到他们身上的光与影也就不同,再多的文字也难以说尽他们原有的或他人附加的意思。我们常见的雨果肖像,白发虬,那是老祖父的形象,几乎叫人忘了他也曾是个风流倜傥的年轻人。他在《悲惨世界》中始终劝人为善,其实这时候他的感情生活也不安份。

    道尔梅松尽量提供一些鉴赏的要素,帮助读者如何使个人选择与普遍评价有个适当的一致。你可以喜欢夏多布里昂胜过伏尔泰,喜欢阿拉贡胜过萨特,喜欢格诺胜过加缪,你也可以有相反的偏爱,这没有谁是谁非的问题。但是你不能混淆纯正文学和车站小说。

    情趣虽是主观的,还是有等级的,区别正味与邪味的培养至关重要。在现代文学市场上,从某种意义上说盛行的还是英国伊丽莎白一世财政大臣托马斯·格雷斯汉的经济理论:当一个国家流通两种货币时,假币总是在驱逐真币。也有点像一名出版商在回答一名作家的指责时回答说:“你说我们有钱出坏书,为什么就没有钱出好书;是啊,正因为钱花在坏书上,就没钱花在好书上了。”

    幸好大家还有时间的优势。时间既然如逝川,就有这个无与伦比的功能,冲走一切没有分量的东西。道尔梅松在这部书里给大家看的是亮铮铮有分量的真币。他介绍的都是好作家,但是好作家没有全都包括在这部书里,因而他还计划——“倘若上帝借我时日”——再写第二部,也介绍40位作家,这样可以勾勒出法国文学的概貌。

    当出版商以畅销作为首要目标时,当媒体以排行榜作为推荐依据时,当作家以卖点作为创作主题时,当读者以时尚作为购书标准时,确实需要睿智的文化人向大家说说,怎样避免把文学作品看作是时装一般的潮流产品,懂得静静地欣赏一部作品里的独特风格的持久和生命力。

    (原刊《中华读书报》 1999年3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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