毁灭，她说
马振骋
中国出版界又一次表现了自己的慷慨。哪个小说家成了时尚；它便义无反顾地给他出全集。让大家看到他的小说写来写去内容差不多，弄得好不尴尬。这次噩运看来轮到了杜拉斯。
最近出版的一大摞杜拉斯作品中，有一部叫《毁灭，她说》，这个古里古怪的书名短短四个字，是两位——恕我借用时下被滥用的一个封号—一国际大师级作家的合作结晶，某种程度上，可以说也是杜拉斯作品的一个代表性主题。
该书出版于1969年。在这以前，杜拉斯正处于意志消沉阶段。情人雅尔洛死去已有两年，布拉格之春的夭折叫她义愤填膺；虽然她被开除出法国共产党早有十七八年，她私下或公开还自称是共产主义者，直到晚年还是如此。20多年来写的10来部小说都不曾获得多少好评，写完《副领事》（1965）以后没有写作计划，只是改编舞台和电影剧本来保持笔头不生疏。她一个人生活，一会儿住巴黎，一会儿往乡下，没有安定的心情。她甚至一度想到从此辍笔，离开法国改变身份，她对自己这样说：“杜拉斯，我烦透你了。”
小说表达了她这个时期的痛苦，然而是以她前两年的一个短篇《长椅子》为蓝本的。《长椅子》本来在1967年已经打了字定了稿。1968年5月巴黎大学生的抗议事件使她又拿起这部稿子，进行了一番彻底的改写，在书中添加了毁灭的主题：爱情的毁灭，政治的毁灭。
杜拉斯要用这部书作为武器，继续斗争。她小说的主题几乎都是通过爱的情节来表达的，各种各样的爱，可以说她把自己的身体当作实验室。心是烧瓶，对其中的反应剖析毫厘，写出了一部部有人嗤之以鼻，有人回肠荡气的小说。《毁灭，她说》说的是政治，是毁灭，内容则是两男两女的爱情四重奏。马克斯•托尔和斯坦因都是阿丽莎的情人，两个男人又都喜欢上伊丽莎白•阿里奥纳。他们互不嫉妒，却嫉妒伊丽莎白和阿丽莎两个女人呆在一起。背景空茫无为，人物笼罩在浓雾里，陷人模棱两可和纠缠不清的关系中，都在笨拙地挣扎着，试图继续活下去。杜拉斯说：“我相信必须毁灭，我要大家把一切标志、一切好奇都毁灭在一片无知与愚昧的汪洋大海中。”她认为作家应该是毁灭资产阶级社会和陈规陋习的催化剂。
杜拉斯从1943年开始创作以来，总在加里玛出版社发表她的作品。她跟加里玛因预支稿酬问题闹过别扭以后，也为了更换门庭，1958年把《如歌的中板》（旧译《琴声如诉》）交给子夜出版社。社长杰罗姆•林登是个有胆识的出版家，他敢于接受其他出版社加以拒绝的稿子。当时标新立异、后被称为新小说派的作品都是首先在子夜出版社得到发表机会的。林登在《如歌的中板》后又等了11年，接到杜拉斯寄来的第二部稿子很高兴，立刻认出这是杜拉斯的又一部重要作品。但是《长椅子》这个书名他不喜欢。他建议杜拉斯改一改。杜拉斯说了一声：“毁灭。”罗布一格里耶恰巧也在旁边，接口说：“她说。”杜拉斯听了十分中意，于是这部书就叫《毁灭，她说》，十足的杜拉斯风味。
（《文汇报》2000年4月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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