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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塞罗,留连在粗糙与粗俗之间

于东田

    莎士比亚至今仍然是全世界作品上演频率最高的剧作家,他的剧本有各式各样的导表演处理。

    这次在上海话剧中心演出的英国“与你同行”剧团的这个版本的《奥塞罗》,给我最深刻的印象有二:一为粗糙的处理,二为粗俗的处理。

    先说一。“粗糙”很容易和“朴素”混同,就像无能却狡猾者把“单调”伪饰成“单纯”。服装粗陋难看,灯光没有设计,布景简单,演员行动调度唐突,可以被评论装饰成“服装现代日常,灯光纯粹,布景朴素整体,演员激情饱满”,更不用说这个版本的奥塞罗的气质像个屠夫,毫无大将气度,苔斯德蒙娜穿着高跟鞋走路的情态像一列火车气势汹汹地呼啸而来,凯西奥是个委琐懦弱的孬种,倒是伊阿古符合“恶棍”的气质,活脱脱一个地狱守门人。

    演出莎剧没有一定之规,在西方除了对台词处理有规矩(只能删减,不能修改添加),“奥塞罗”里面的人物可以穿现代军装、日常便装、体现设计感的希奇古怪的服装,甚至赤膊上阵,但我个人因为受咱们中国人的表演美学的影响,总觉得在舞台上呈现的东西应该是精制的,美的——这并不是说布景灯光要精雕细刻、极尽奢华,动作调度要琐碎繁复、刻意经营——一个理想的演出,总得是精致与粗犷搭配,雅与俗混合,虚与实交织吧。

    再说二。莎剧与中国戏曲有类似之处,中间穿插许多插科打诨,其间涉及“情色”或“黄色”之处颇多,这个成功的商业行为在历代莎剧演出中确实激发了观众的兴奋感,不断刺激着他们掏腰包买门票、从冗长的诗化的语言中提起精神来鼓掌。

    但,又和中国戏曲不谋而合之处是,莎剧的每一个爱情悲剧都有两套话语体系——一套为男女主角(对应戏曲中的正旦和小生)之间的互诉衷肠,充满诗情画意,辞藻华丽如有神助,让人感叹“春花秋月何时了”,但凡涉及性事,皆用一个情字融化,“事如春梦了无痕”,在舞台上只用比喻、借喻叙述,不用动作呈现;另一套为配角间恣意放纵的大白话(对应戏曲中的丑),其中就有在暴风雨里水手的大声抱怨:“这船漏得像淫荡的女人一样。”剧中其他角色进入不了男女主人公的语言体系,暗喻了男女主人公“爱的崇高”和外部世界的“恨的功利”的不可调和。而这个演出版本打破了泾渭分明的“雅”与“俗”的界线,男女主角的爱情不再雅致、崇高,而是变成了和嫖客与妓女(凯西奥与比恩卡)的关系别无二致的性交易——奥赛罗和苔斯德蒙娜,从结合开始在奥赛罗繁忙工作的间隙性事频繁,到奥赛罗怀疑苔斯德蒙娜不忠时性意阑珊,再到奥赛罗掐死苔斯德蒙娜时摆出的分明是高潮动作的造型。

    在我看来,莎翁的文本对于苔斯德蒙娜之死传递出一个信息:苔斯德蒙娜是明白自己要死在奥赛罗手上的,她把奥赛罗当成神灵膜拜——苔斯德蒙娜一直称呼奥塞罗为“我的主”——主要处死她,她又能有什么退路或怨言呢?苔斯德蒙娜是否与凯西奥有染就变成不重要的两可:她是把奥赛罗的爱情当成自己的宗教[“我的心灵完全为他的高贵的德行所征服,在他崇高的精神里,我看见他奇伟的仪表。我已经把我的灵魂和命运一起呈献给他了。” (第一幕第三场)],而宗教的爱和世俗的爱是可以并存不悖的,这样的赤诚之心却因了那不平等的基础,还是要被怀疑。于是,她的死成为了一种自愿的了断,第四幕第三场她和爱米利娅在一起的时候唱起忧伤的《杨柳歌》,各种不吉的征兆早已让她预感到死亡,虽然她也乞求奥塞罗让她明日再死,但她并没有做出任何实际行动避免死亡——她是太求全了。而这个版本的舞台处理则显露出太一般的俗人之见:一个偶尔流露本性的荡妇淫娃,迟早要遭到善妒丈夫的严厉惩罚。

    莎剧演出没有固定的格式,现在也早已不再是对“性”三缄其口的年代了,表达氛围自由,但在艺术创造中凡事都陷于“性”间,且表达方式直白——也未免是一种单调吧。

    “粗糙”与“粗俗”,如果这是这个版本“奥塞罗”制作人的刻意追求,我就无话可说,还要褒奖他们一句“实现得很完美,堪称‘粗糙化’与‘粗俗化’的典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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