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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灵活现的花

马振骋

    花像女人,女人像花。人间的珠宝都只是对花草的模仿,钻石是晶莹纯洁的露水,花朵是香气扑鼻的活宝石……花还怀有颗忠诚的心,它们在灼热的阳光下萎靡,在强劲的秋风中凋零,你可以相信明年某月某日,它们会回到原来的地方,再向你露出美丽芬芳的微笑。


    “花样女人”,从微妙的汉语运用与排列来说,可以有两个含义,一是花像女人,二是女人像花。把女人比做花,把花比做女人,这不算新奇;不但从模样上去比,更从内心上去比,这样,《花样女人》便成了一部非常有趣的书。

    这部书的原名 Les Fleurs Animées,意即“富有生气的花”,或“活灵活现的花”,是十九世纪插图画家 J.J. 格兰维尔的传世之作,恰恰出版于他逝世的那年,也可算作遗著。

    格兰维尔(1803—1847)出身于艺术世家,青年时为几家讽刺刊物画漫画。七月王朝(1830—1848)路易·菲列普统治时期,巴黎报刊的漫画极尽讥讽揶揄之能事,杜米埃、乔阿诺兄弟、莫尼埃都是那个时代的名家。

    格兰维尔以其版画集《白日变形记》(1829)而闻名。这是一册针对巴黎风情的社会讽刺画,动物穿了人的服装扮演人世中的各种角色,刻画入微,使格兰维尔置身于十九世纪大插图画家的行列。他还模仿巴尔扎克《人间喜剧》创作了一组风俗画《动物的私生活与公开生活》。出版社有一个插图委员会,为巴尔扎克、缪塞、朱尔·雅南、夏尔·诺迪埃等人的作品做插图,而《动物的私生活与公开生活》则与此相反,以图像为主,再配以文字。

    1844年,格兰维尔又发表《另一个世界》,引起波德莱尔的注意,不久又获得超现实主义者的青睐,作为他们学派的一部样板作品。其中一章篇名为《花的节日》,从动物变形到了植物变形,用一名批评家的话来说,从“人·动物变化”过渡到“人·植物变化”。这也是格兰维尔最后创作《花样女人》的思路的全过程。

    《花样女人》还是秉承作者的一贯做法,就是格兰维尔画图,再由作家撰文。这次由塔克西尔·德洛尔、阿尔方斯·卡尔、弗里克斯伯爵三位作家执笔,分别负责各自的部分。文字作者都承认,“鹅毛笔只是书的饶舌者,画笔才是真正的诗人”。书中收有法国庭院培育的名种花本,外国的奇花异卉,以及野地上的花草。

    以往,格兰维尔在漫画中表现的是尖刻的嘲讽、巴尔扎克式的现实主义,在《花样女人》中则是温柔雅致的诗意。他运用细腻的观察,丰富的想象,用花去显示女性的思想感情,去挖掘前人忽视的花的情愫,开拓了一个新世界。

    格兰维尔并不追求科学的精密,他是艺术家,不是生物学家,只是在巴黎植物园里研究花草的习性,赋予它们奇幻的阐述,他要求文字作者也沿着这条思路去表现花草的精神。这三位作家确也摆脱了生物学家正襟危坐的态度,枯燥无味的说明,着重体验大自然质朴怡人的乐趣,精妙处独具匠心,稚拙时确也反映了十九世纪人的社会观。

    阿尔方斯·卡尔是小说家、记者和园艺爱好者,他留下一句名言:“愈变愈是这么一回事。”他说有三种爱花的方式。一种是生物学家的爱好,他们把花压扁,干燥,埋入他们称为标本集的坟墓里,最后用一种谁也看不懂的文字起个怪名,写上墓志铭——说明。一种是收藏家的爱好,他们只关心稀有品种,收藏不是为了观赏和嗅闻,而是向人炫耀,他们爱的是其他人看不到的花。

    第三种是普通人的爱好,他们在二月的早晨,蓦然发现草丛中开的第一朵报春花,欣喜万分,把它看作是春天的第一个微笑。他们爱花只因为它是花,有美丽的颜色与幽雅的香味,以及人们为花付出的辛苦。

    他们还看到人间的珠宝都只是对花草的模仿,钻石是晶莹纯洁的露水,花朵是香气扑鼻的活宝石……花还怀有一颗忠诚的心,它们在灼热的阳光下萎靡,在强劲的秋风中凋零,但是你可以相信明年某月某日,它们会回到原来的地方,再向你露出美丽芬芳的微笑。

    (本文原刊《译文》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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