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沙首页 >>> 文章 >>> 《卢梭忏悔录》第九章--迁入隐庐
《迁入隐庐》
卢梭 著 马振骋 译
《忏悔录》第九章(1756年4月-1757年12月底)节选
等不到明媚的春光来临,我急于住进了隐庐;我的住宅收拾一完,我赶紧搬了进去,引起霍尔巴赫[译注:霍尔巴赫男爵(1723—1789):德国哲学家。一七三五年到法国,与百科全书派过从甚密,但猛烈攻击卢梭。]之流的讥诮,他们公开预言,我受不了三个月的孤独,不久又会见到我灰溜溜回来,像他们一样在巴黎过日子。而我,十五年来萍踪飘泊,看到自己即将有个归宿,根本不理会他们的笑话。自从身不由己地投入社交界以来,从没停止过思念我那可爱的秀美园和在其中度过的甜蜜生活。我觉得生来是过孤独的乡村生活的;在其他地方我不可能生活幸福。在威尼斯,有公务的繁忙,外交职位的尊贵,步步高升的得意;在巴黎,有上流社会的旋涡,灯红酒绿的享受,剧院光彩夺目,虚荣目迷五色;然而总是一想起我的丛林、清溪、踽踽独行,才令我神往,才使我心愁,才引起我的嗟叹与憧憬。这一切工作我所以能够强制自己去做,这一切雄心勃勃的计划所以时时鼓动我的热忱,其道理无非是让我有朝一日享受到这种逍遥乡野的乐趣;此刻我庆幸自己快要得到了。以前相信只有小康才能过上这种生活,现在诚然没有实现小康,由于我的特殊地位,我认为不需要如此,恰是通过一条相反的道路,达到同样的目的。我没有点滴收入,但是有名气,有才能;我生活简朴,摒弃了一切花费最大的需要——那是怕人说话才有的需要。除此以外,我虽然懒散,高兴时也很勤快,我的懒散不是游手好闲者的懒散,而是独立不羁者的懒散,只是想干的时候才干。誊写乐谱工作既不扬名也不谋利,但是稳定。社交界很欣赏我有勇气选择这门职业。我可以不愁没有活儿干,好好工作够我养家的餬口的了。《乡村先知》和其他作品的收入还让我剩下两千法郎,靠了这笔储备金生活不致桔据。手头还有几部著作,不用勒索图书商就可得到足够的补贴,使我从容写作,不必太累,甚至还可享受散步的闲暇。我一家三口都有正经事做,维持这样的小家庭不需要太大的花费。总之,我的收入跟我的需要与欲望是相称的,完全有理由让我在按照天性选择的生活中过得幸福而长久。
我也可以完全走谋利的道路。我不让这支笔誊写乐谱,而一心从事著作,以当时已取得的创作势头来看,自忖它还可维持不衰,只需施展作家的手腕,再加上用心思去出版几部好书,可以让我过上富裕甚至豪华的生活。但是我觉得为面包写作必然窒息我的天才,扼杀我的才华。我的才华存在我的心中,更多于存在我的笔下,只有进行高尚与自豪的思考时才华才会产生,才会得到营养。一支惟利是图的笔产生不出任何扎实伟大的作品。需求与贪欲可能使我写得快,但不会写得好。成功的需要就是不把我拖进宗派团体,也会使我少写真实有益的作品而多写媚俗的作品。这样我就不会是一位杰出的作家了,充其量只是耍笔杆的人。不,不,我一直认为写作不成为一门职业,作家才有卓越可敬的地位。当人只是为了生活而思想,就很难思想高尚。为了有能力、有胆量说出颠扑不破的真理,就不应该依赖它的成败得失。我把作品抛向群众,深信在为共同利益说话而不必计较其他。如果作品遭到拒绝,就算是那些不愿受惠的人无此福份。对我来说无须他们的赞许而生存。如果我的书销不出去,我的工作可以养活我,也恰是这点使我的书风行畅销。
这是一七五六年四月九日,我离开城市后再也没回去居住过;因为我不把后来几次到巴黎、伦敦和其他城市盘桓也算是居住,那只是路过或是不得已而做的。德比内夫人坐了车子来接我们三人,她的佃户来取我的小行李,当天就住了进去。我发现我的小幽居室布置与陈设都很简单,但是干净,甚至有情趣。是他人的手为这套陈设操劳,使陈设在我眼里显得不可估价;在一幢由我选择、由她特意为我建造的小房子里,做上了我的朋友的客人,我感到其乐陶陶。
尽管天冷还飘着雪花,大地已开始泛青;出现了紫罗兰和迎春花,树木也已含苞欲放,到的那一夜几乎就在我的窗前、与房子连接的花园里,响起了第一声夜莺啭鸣。浅睡一阵醒来,忘了已经迁居,以为还在格勒内尔路;突然这声莺叫,使我心头一震,在狂喜中叫了起来:“我终于如愿以偿了!”首先关心的是出去把周围的乡村风光铭记心中。我先不整理房间,却先整理自己后就去散步了;在住宅周围的小径、修林、灌木、小屋,没有不被我在第二天跑了一个遍的。观察这个迷人的幽居愈久,愈感到它是为我而造的。这块地方隐蔽而不荒野,使我恍惚寄身天涯,这种种动人的景色在城市附近是找不到的;一下子置身其中,决不会相信离开巴黎仅四里地。
[这是卢梭一生中创作计划最丰盛的时期。]
(节选自《忏悔录》,上海译文出版社,19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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