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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人阶级哪里去了

马振骋 编译

    有人歌颂满脸乌黑的北方采矿工人,有人为他们的艰辛和生活展开辩论,有人重温左拉的小说,《萌芽》重上银幕也有过一阵轰动;但是这一切都有点像在缅怀历史的陈迹。

    法国工人一个多世纪以来斗争、罢工、抵抗德国纳粹的入侵,为国家的复兴流大汗,为的是赢得“法国工人阶级”的地位。他们要冲破牢笼,铲除不平,争取权利,创造新社会;那里,没有剥削者,没有被剥削者,没有战争,只有歌声啼亮的明天,直至千秋万代。

    这也成了所有戴工作帽、穿蓝工作服的人的第二职业。然而,巴黎公社淹没在血泊中,人民阵线以失败告终。第二天又要重新开始“最后的斗争”。他们成百次地开始“最后的斗争”,有时受到政党领袖的愚弄;有时又在共和国或其他强权的压力下就范。但是他们从没退出过历史舞台。他们的斗争也带来了成果,但是成果不是他们独自享受的。近20年来,随着社会“三产化”,世界进入了信息时代,知识的迅速传播,技术的全球性转让,经济财富的飞快增长,加工制造业中依靠的不再是肌肉和力气,卓别林《摩登时代》中的流水线,叫人累得死去活来的单纯重复劳动也不再出现,代之而起的是灰色物质——软件。 法国需要的是设计师、技师、电脑操作人员,千千万万大大小小的服务性工作人员。

    1968年,法国学生上街,在全国掀起了一场“准革命”,一向自称为社会火车头的法国共产党在激进的学生面前一下子显得老态龙钟。即使如此,那时工人的队伍仍在增长,法国总工会还是掌握着总罢工的钥匙,即“真正革命”的绝对武器。70年代最初几年,工会组织依然被左翼称为青年的偶像。

    可是到了80年代,根据当时流行的一种说法,工业部门要进行“脂肪切除”手术。钢铁业、造船业、雷诺汽车公司和标致-雪铁龙汽车公司中工人大量消失。这些工人阶级堡垒一下子空了。勃艮第-比扬古市内的汽车厂、飞机制造厂、电气电子厂、机械厂更是连锅端。“脂肪切除”在肉类加工行业中是一个好字眼,脂肪切除后露出鲜红的瘦肉,吃了有益健康,可是在工业、人事、社会结构方面,毕竟要复杂得多了。

    这是在制造失业。对于一个在高炉旁边和其他机械前面工作了10年甚至20年的人说:您已经没用了,必须转业或者回炉。在调整期间可以得到国家或社会的帮助,比如社会救济,提前退休,想得尽管非常周到,但是被人看作一个无用的人,在精神上实在受不了。那时戴高乐分子高喊“危机万岁!”因为危机是“个人创造力的酵母”。

    在1982—1990年间,将近70万个工人职位被取消,法国人眼巴巴瞧着不动感情,因为不可避免的事必须接受。可是危机扎下了根,工业部门一下子多余出许许多多操作工。工业设备现代化,机器人、数字控制机器、计算机,使工人人数大大减少,新上岗的工人都是里里外外一身新,有技术文凭,各个岗位“单独负责”,一尘不染的工作服,钢笔都插在上衣口袋里。“法国”成了一个大公司,大踏步向21世纪迈进,埋葬了泰勒工业管理理论,不但处在“工业后”时期,还望见了“工业后后”时期。老工人不见了,分解了,挥发了,而且他们也不值得一谈似的。然而令人担优的是在城市边缘地带看到一个“新的”机会,知识分子已经把他们作为专题讨论对象,那就是闲置人员组成的社会。但是到目前为止,几乎还没有人注意他们多么像19世纪中叶,使有钱人害怕、使慈善家感动的那一群人。那时谈到这些没有理想、没有希望、粗暴可怜的无产者时,称为“危险阶级”。

    今天,有的政治学家继续把社会地位、阶级属性看作是解释政治意见和选择的钥匙。他们认为法国工人总是把选票投给左派,敌视现存的社会秩序,盼望出现深刻的变革。

    但是更为时髦的政治理论再也不认为阶级属性、社会地位能决定一个人的政治态度。法国公民终于摆脱了过时的“社会学引力”,成为一个自由自在的选举人,完全根据时局的发展而投票,不再受本阶级的束缚。

    如果在调查表上了解工人的意见,选票箱中看工人的选择,事实确实要复杂多了。工人在法国社会中依然是一个特殊的群体,但是比起10年、20年甚至30年前的情况,凝聚力要松散多了。

    1992年对马斯特里赫特条约(1991年12月9-10日第46届欧洲共同体首脑会议在荷兰的马斯特里赫特举行。经过两天辩论,通过并草签了《欧洲经济与货币联盟条约》和《政治联盟条约》,即《马斯特里赫特条约》。这一条约是对《罗马条约》的修订,它为欧洲共同体建立政治联盟和经济与货币联盟确立了目标与步骤。)的公民投票中,参加投票的工人中有57%投反对票。此外,大多数农民也投反对票。但是有43%的工人投赞成票,这也是出人意料的!

    1993年3月议会立法选举中,三分之一的工人投左派的票(社会党占19%,共产党13%,极左派占1%),7%的工人投绿党的票,但是36%的工人投保卫共和联盟和法国民主联盟,还有20%的工人——也即五人中有一人——竟投极右派国民阵线的票!从这幅选票分布图可以看出,工人阶级的政治分化已经很明显,他们把大部分的票投给右派和极右派,一小部分的票投给左派,极右派国民阵线在工人中的影响扩大尤其引人注目。乔莱士在坟墓中也会辗转反侧。

    当然从历史上看。法国工人在投票中一向不是铁板一块,即使在工人力量最强大的50年代和60年代,工人投左派票的占明显多数,但是也近三分之一投的是保守派别的票。

    但是这次来了这么一个大摇摆,清楚表示社会党的衰落以及他们在工人中的失宠。大多数工人一直受的是左派教育,他们对政治的幻灭也比其他法国人强烈。他们一直以为有可能“改变生活”,所以对左派政府的失败也比其他人更为痛苦,反弹也更厉害。

    法国人都知道失业是法国第一号问题,工人对失业更有切肤之痛。根据《十字军报》的调查,工人中有41%的人害怕在今年年内失去工作,高级职员为18%,普通雇员为25%。如果说两个法国人中有一个同意工作大家分着做,薪水相应减少这一个主张,而工人中同意的只有三分之一。工人觉得自己成了社会发展的牺牲品,同时在政府制定政策时被人忽视,于是他们在选举中弃权,在投票中倾向于采取一种“消费者”的态度,没有一定的政治原则,容易受民粹主义和极端分子的煽动。

    这就是今天法国工人阶级的政治思想怪圈,它总有自己的特殊要求,但是盼望不到可以给它带来希望的政治演变,它要么对政治不闻不问,要么在组织上四分五裂。

    ( 选自《巴黎,人比香水神秘》,199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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