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大不当嫁
马振骋
以前常说“单身汉”，今天又常说“单身女子”。
造成这一群落日益庞大的原因之一是离婚。“我不再爱你了。”“我也是。”“离吗？”“OK。”成啦。今天离婚是家常便饭，二对夫妇中有一对是注定要离婚的。一家杂志说，要学会“好好”老，“好好”离婚，“好好”死。人都是要老的，也都是要死的，也愈来愈像都是要离婚的。离婚几乎成了与结婚一样重要的人生里程碑。一位漫画家说：“离婚是结婚圆满的形式。”还有一位大明星说：“我们有过最好的时光，我们决不愿过最坏的时光，所以趁我们好的时候赶快离吧。”今天离婚只比找房子难一点，肯定要比找工作容易得多。
根据调查，离婚案中有70％是女方提出的，主要理由已经不再是丈夫有外遇、丈夫酗酒、丈夫打老婆，而是丈夫“窝囊”，没有发达起来。妻子在法庭上指着丈夫的鼻子对法官说：“你看他现在这个样，没法跟他一起过下去。”法官转身面向丈夫，丈夫说：“是的，我也只能现在这个样。”一位律师说：“尤其在80年代，一个丈夫不能在一星期内开上三家公司，有雄心的妻子就认定他没有本领。”
在男性社会中，单身女子历来形象欠佳，她们是没人要的老姑娘。可是近10年来，单身女子大大变了样。她们出生于60年代后的经济大发展时期。她们的生活轻松愉快，一切都是现成的落到她们的嘴里。她们像盒装礼物那样来到劳动世界，一切都会向她们微笑，她们只须懂得怎样去迎合。她们的大姐姐给她们打开了道路。她们不用再搏斗，除了跟大姐姐以外，因为后者老是以保护人自居，有时叫新女性受不了。
单身女子大大变了样，她们上健身房，穿正宗套装，有正式文凭，高举独立旗帜。这简直是对社会的双重威胁。首先她们是单身，可以横冲直撞。其次她们也忘了什么是笨。有人把她们作为一种社会现象进行全方位研究，发现单身女子使男人害怕，使结过婚的人害怕，使单身汉害怕，使离过婚的男人害怕，使教会的人害怕，但是不太使鳏夫害怕——奇怪。单身女子也使其他单身女子害怕。是镜子还是竞争对象？然而她们却让有家室的女子羡慕。
马蒂娜-万特莱遇见过许多单身女子，是一篇精彩的调查报道的作者，这份报道的题目叫《性与谎言》。她采访了微电脑的用户、征婚启事的热心读者、婚姻介绍所的常客，搜集了丰富的第一手资料，让大家看到单身女子族的千姿百态。这些孤独的人如果找到一个男人就很容易成为极端主义者，然而她们既不是刻薄的老处女，也不是心理变态的吃人妖怪。她们有生活经验，有让人感动的内心世界，有时还摆脱不开重重感情网。有许多人以前结过婚，有的现在还是有夫之妇，有的带着孩子，有的做了年轻的祖母，然而这一切阻止不了她们抱有少女的幻想，成年女子的失落感，以及对交流难产生的失望心情。
卡特琳是一名记者，她爱好语言学，微电脑是这类游戏的理想工具。她常常拨通上网与见不着面的男人交流，认为“这是享受谈话乐趣的神秘角”，不是搞性的地方。但是男人反馈给她的“都是一些混帐话，文字既不得体，也没有爱情，我一直很失望……不继续下去了。我开始在生活中抱着妓女那样的心情：恨男人。他们对单身女于仿佛总是摆脱不了一定的看法，他们堕落了，要拉你一起堕落”。
用微电脑的单身女子，不同于跑婚姻介绍所、寻征婚启事的单身女子。她们的社会阶层更高一些。微电脑是现代化通讯工具，进行直接交流，也带游戏性质，很快会使人像吸了毒一样的上瘾。可是到头来为了寻找而寻找。拼命寻找不知道目的是什么，最后也忘了目的。像一只松鼠绕着自己的尾巴不停地打转。
婚姻介绍所的女接待员，起初总是态度和蔼，久而久之情况起了变化，怨言也就来了：“单身女子所以成为单身女子，多半是因为她们自己太挑剔。”
克里斯蒂娜，36岁，药剂师，说起她在婚姻介绍所根据资料卡与人约会的苦难，最后还要加上女主任的训话：“听着，克里斯蒂娜，我觉得你这人太难弄。我介绍你跟两位先生见面，没一次行的。你应该问一问自己这两次失败的原因。我跟你说过去找一位心理治疗专家。你不去让他给你诊断一下，我也无能为力。”她啪的把电话挂了。克里斯蒂娜还说：“这位婚姻介绍人确实把我介绍给她的一个做精神病医生的朋友。医生跟我解释说，今天的女人提出要求太高，把男人都吓跑了，所以女人应该做做自己的工作……”初步结论是找精神病医生要比找丈夫容易。
对于单身女子来说令人恐慌的是时间，尤其是那些希望做母亲的女人，还有是看到自己市场价值逐年下跌的女人。时间的确是一个奇怪的概念。一位37岁的体育理疗师说：“征婚启事也是对某事物的不息的追求，到了最后我自己也不知道追求什么。可能我什么也不寻找，可能这是在消磨时间，过日子，一边等待一边过日于，即使没有什么可等的。”
体育理疗师、药剂师、教师、精神病医生、电脑工程师、有文凭的女人，她们头脑清醒，有能力分析自己的需要，也有能力自主生活。这些人找男人不是为了得到经济保障，也不是社会地位，这些她们本来就有的，但是也有一些职员、秘书、失业的人……她们在一个浪漫和不可捉摸的幻象后面追。
这些单身女子与她们母亲的关系也是耐人寻味的。她们一只耳朵听女权运动者要求女性解放的演说，一只耳朵听母亲要她不惜一切代价结婚的训导。对母亲的依赖与保持自身自由也是背道而驰的。她们决心要尝试一下母亲这一代没有过过的生活，同时又忙着结婚让母亲把心放下。
当单身汉像一只掉了脑袋的鸡到处乱钻追逐异性时，单身女子容易做上玫瑰梦。在这个崇尚交流的世纪，男人和女人却碰不到一块儿。有时他们在同一道频率对上了，交换的信息却充满谎言、幻想和不理解。有的人显出内心一片空白，有的人在炉子上放着好几块烙饼，忙得不可开交。
女子成为单身，她们自己有没有过错呢？马蒂娜-万特斯认为有部分过错。她们应该学会的是不要时时刻刻想把一切抓在手里。可是她们就是要检查一切，检查发生的事，尤其跟男女关系有关的事。她们害怕吃苦，在这方面就会做得过分。这样她们作出的奉献也就少了。她们生活在小圈子里，表面上看起来很自在，却变得没有承受爱情风险的能力。
( 原刊《海上文坛》。本文选自《巴黎，人比香水神秘》，199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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